指甲出走記
- 2019-04-17 21:22:38
- 作者 柴惠敏
有些事光說就已經很可怕了,更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在今年2/6上午我曾發了一封信給全系師生,「我的左手受重傷,讓我經歷了所謂的10分痛,……請各位老師及同學見到我時,不要問我怎麼啦,免得我回憶起驚恐疼痛的畫面。」不是我故意賣關子,而是當時恐懼之情況令我不忍回憶,主要是因古代拔指甲酷刑竟活生生地在我身上上演,更可怕的是這個酷刑者的施行與受害者竟然都是我本人。當時很多人都很好奇地去問高秘書,諸多打擾,我深感不安,所以在這裡向大家報告這個0202慘案。
話說時間是2/2下午四點多,地點是在台南長榮大學的田徑場,當時射箭選手的國手選拔剛結束。在北風凜冽、細雨飄颻下,心力交瘁的我接受建議搭乘國訓中心的交通車從田徑場到校門口的高鐵站,以便回到台北溫暖的窩。(教訓一:當時若是用走路的就好了)由於我坐的椅子的椅背過度向後傾斜,很不舒服,所以我不自覺的伸手將椅背調正。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劇痛使我本能地將手指抽出,就看到左手中指血如泉湧,目光順著一個白色物體落地,更驚人地看到那是我的指甲。大腦空白、一陣暈眩。突然又看到一個一隻大腳往我的指甲踩上去,我聽到我自己以非常驚恐的聲音尖叫「不要踩、那是我的指甲」。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踩,但覺得他若踩了,我一定會痛死。純玉(國訓中心的防護員)一臉愕然,一隻腳懸空不敢踩,轉頭看我,突然大叫「老師,你的手怎麼受傷了?」我聽到純玉的叫聲,目光再回到我的中指,突然痛到不行,淚如雨下。這一段是後來大家拼湊出來的。
非常感謝純玉,他冷靜地請柏霆(國訓中心的物理治療師)將紗布拿出止血,並斷然決定回高雄較熟悉的醫院救治。沿途車子的震動讓傷口疼痛逐漸增加,我捏緊手指兩側神經,果然疼痛降低不少,也逐漸可以說笑。沒想到真正的苦難才要開始。在急診室,護士將止血一個鐘頭已經黏粘的紗布一把撕開,那個椎心刺骨的痛,讓我當場殺豬似的嚎叫,眼淚無法控制地滾滾而下,突然間我明白「十分痛」的定義。他二話不說,拿起沾優碘的棉棒在我沒有保護的指甲床上搓洗,我再度聽到我的尖叫,全身抽慉抖動,牙齒打顫,無法說話,心臟揪成一團,我好像瀕臨休克邊緣。純玉一把抱住我,但是我還是無法忍住哀嚎落淚。等包紮後,我竟然無法站立走動,這真的是酷刑,慘絕人寰的酷刑,我全身一直顫抖。後來在我與純玉的堅持下,值班醫師終於同意替我打麻藥,打完麻藥,不到一分鐘,就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了。打麻藥前後判若兩人,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會先打麻藥再換藥。(教訓二:在醫療進步的今天,應使傳統的治療方法人性化)
再下來的兩週,可想而知每天的換藥就是一件苦差事,然而這還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事是大家的關心詢問,一被關懷時,鮮明受傷的情境歷歷在目,使我驚恐到不行,因此我決定請寫信請大家不要問我。一直到10天後,記憶慢慢地淡去,地上指甲的印象逐漸模糊,這時才可以簡單地描述受傷的情形。(教訓三:我過去常常詢問病患的受傷史,其實對病患是一種凌虐)這個創傷真的很嚴重,我平常是可以在燒傷病房工作的人,但是這一次我換藥時都是把臉撇開,一直到第7天我才第一次看到我的傷口,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受傷期間,有很多事不能做,有很多新的體驗。大家一定會猜的是洗澡,沒錯,但那還不是最糟。洗澡的時候,左手用塑膠袋套住,然後舉高即可。沒料到的是「擦乾」,尤其是擦右手或背部的時候,因左手不能固定,所以只好套一件長衫,用背部去貼牆壁弄乾。這是之前無法想像的,一個在中指指甲的傷口,竟然導致其他手指都不能用力,甚至右手用力時,也會因association response,而使之疼痛。二週不動的情況下,手指關節contracture是在所難免,後來訓練一下,三天就恢復了。比較有趣的是我的中指的PIP,竟然因為刻意不要屈指,現在已經變成hyperextension的姿勢,而且出現輕微地關節炎了。
當然也有趣的事。由於受傷在中指,我是唯一被允許在換藥的時候比中指。為了醫聯盟活動,我們跟總統照相時,我纏著紗布的中指又大又明顯。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把食指也纏上紗布,這樣中指看起來比較不突出。沒有指甲保護的中指被風吹的時候特別痛,讓我真實地感受到空氣分子的重量。
一個月後的今天,沒有指甲的傷口上覆蓋一層表皮已經可以輕碰;但是碰到神經敏感部位時,感覺很像用粉筆畫過黑板時的感覺一樣,渾身痠軟得不對勁。其他手指也可以拿一丁點兒的重量,可以協助右手做些微固定的動作;但是還是不能拿超過裝水的馬克杯輕的重量,沒辦法施壓或按鍵盤,沒辦法撕貼布,這對身為物理治療師與老師雙重身份的我還是有輕度身障,沒辦法順利工作。一切都在復原中,但是我的指甲依然不願回家,我的心靈創傷依然存在,所以我設計一個安全帽給它戴上,感謝黃小玲老師幫我製作。昨天要去上肌內效貼紮時,突然找不到安全帽,我竟然焦慮得沒辦法上課,幸好胡高助教協助我在亂中有序的書堆中找出。
受傷時,疼痛異常,令我無法思考。但是隨著疼痛逐漸減輕,我想這應該是上天要我學習的課題。除了前面的教訓外,最重要的是讓我再次體驗當病患的苦楚,我想我以後不會窮追病史,對病患進行二次傷害了。
(作者係作者係本系71年畢業系友,現任本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