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物理治療的巨人—憶黃麗麗老師
- 2019-04-17 21:22:38
- 作者 柴惠敏
二十年了,已經過了二十年,老師開放爽朗的笑聲、耳提面命的教誨仍是那麼地清晰可聞,每每想到他,還是熱淚盈眶,一支禿筆還是寫不出老師對台灣的貢獻與影響。今年學會年會在討論時,大家建議要替她辦一個紀念會,好讓後輩認識台灣物理治療界的巨人--黃麗麗老師。
黃麗麗老師爽朗的笑容是同事與學生們難忘的回憶。
黃麗麗老師是母校物理治療學系第一屆畢業生,1971年畢業後即以優異的成績在母校物理治療學系擔任助教,並在附設醫院復健科擔任物理治療師。當時物理治療學系師資十分缺乏,完全仰賴世界衛生組織的計畫徵召國際物理治療師協助教學,而黃麗麗老師就是第一屆台灣自己訓練的物理治療師。同年我國退出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計畫也於1973年嘎然而止,黃麗麗老師以一介新任助教擔當一個資源匱乏的物理治療學系與物理治療臨床教學單位的所有行政、教學、研究重責,其辛苦與壓力可知。老師於1978年發現癌症,可能也與其為專業過度操勞有關係。
1980年老師因病情持續進展,將臨床行政工作交給廖文炫老師負責,自己仍然肩負臨床教學工作,我有幸成為他第一個臨床實習指導的學生(當時負責行政的老師不需要做臨床指導老師)。開始時,聽學姐對她的描述,十分恐慌。學姐說,只要他在場,你就別想偷懶。別以為他在跟別人說話,他可是眼觀四方耳聽八方,一次可以協助多名學生治療工作。還有學長說,他背後有長眼睛,背對著你,也可以知道你的手法做錯了。你不能只告訴他你治療計畫要做甚麼,你還要速度很快地說出為什麼要這樣做。各種恐嚇排山倒海而來,令我在實習前的兩周空檔拼命讀書,過得很不安穩。等到真正的接受老師指導,才知道這是老師的行政效率奇高所致。老師雖然沒有接受正規的管理學院的教育,但是他律己甚嚴,基於物理治療專業課程之需求,自學物理治療管理學,因此他對臨床物理治療管理研究且執行十分透徹,對每一分秒掌握精準,才會出現學長、姐描述的狀況。幾年後,我自己也成為臨床老師,一直都以他為標竿,目前很自豪的說我可以很認真地同時間處理4-6個患者,讓每一個患者都感受到一對一的待遇,也是跟老師學習的。
因為是老師第一個指導的學生,加上畢業後又在母校服務,跟老師特別親近,也親炙大師的風範。母系在2010年透過何兆邦與蘇錦勤系友的捐款,建置一個黃麗麗老師的紀念牆,當時取名叫做仰望之牆,就是因為大家感受到老師的偉大,「仰之彌堅、望之彌高」的意思。誠然,黃老師的偉大鞏固了台灣物理治療的核心發展,並且引領我們繼續向前邁進,到今天台灣物理治療師以及台灣的民眾仍然受惠。談起黃麗麗老師的貢獻,後輩們第一個會想到的是老師帶領我們不畏強權,為爭取物理治療師立法奠定極佳的基礎,行筆至此,老師在爭取物理治療師法期間的篳路藍縷、運籌帷幄、捻斷白髮、飽受折磨的樣子,歷歷在目。但是老師終究是未能嘗到成功的果實,物理治療師法最後是在賈伊雯理事長、詹美華理事長的接續領導下,方得以完成立法。其實,老師對台灣的貢獻還包括建立物理治療專科化、推展物理治療視病猶親的風氣、以及培育認真嚴謹的專業教學態度。他這些寶貴的遺產,替物理治療奠定很好的專業文化,到今天不僅是物理治療學生仍然受惠,連患者都間接受惠於這位台灣物理治療的巨人。
(轉載自景福醫訊第31期第9卷))
物理治療學系系館的仰望之牆。
黃麗麗老師對台灣物理治療最大的貢獻,在於將物理治療專科化。老師這個構想的起因,是因為1983年某日我們一起去聽謝博生院長的講演,當時謝院長從歷史的角度看到醫師專科化的危機,呼籲醫學教育改革,要訓練全科醫師。老師在回來的路上,問我「你認為養成專科化好,還是全科好?」我很納悶老師的問題,因為謝院長講得很清楚,養成要有足夠的全人照護概念後,進階才可以專科化。老師告訴我,我們物理治療師必須走醫師的舊路,要專科化,專業才可以迅速成長,趕上世界級的程度。但是過程中,我們要看到醫師專科化的缺點,時時修正,維持全人照護的品質。在那個回來路上,老師決定了台灣物理治療的發展方向,先切割成骨科、神經、小兒、心肺四大專科,以利大學部學生學習,而能迅速提高台灣物理治療師的程度。等專科化發展完全後,再回頭做教育改革。老師殷切地說,我等不到那一天,但你們一定不要忘記,不能過度專科化的發展。
黃麗麗老師的最後一張照片,是1994年學生從各地到他紐澤西的家過感恩節。
為了朝物理治療專科化邁進,黃麗麗老師指導我到圖書館查詢資料。當時不像現在這麼方便,要一本本地翻閱Indicus Medicus。幾個晚上泡湯不打緊,要命的是影印也貴得驚人,在一個麵包10元的時代,影印一張要3元。我家並不富裕,所以我一向都只能在圖書館中讀書做筆記的,無法全文影印。老師無意中發現後,他替我支付影印費用。他告訴我,你不需要還我錢,未來你經濟能力許可時,再把這些錢給有需要的人。
在不斷的與老師讀書與討論中,我們發現最難配合的是自己人,而不是外在環境或制度。果不其然,在規畫成熟時,老師向物理治療師們提出這樣的想法時,引起很大的反彈;而復健科的長官們更是反對到底。老師不畏艱難的一一說服大家,更呈現出最驚人的行政力。因為在當年復健科的強項是神經復健,有各種開不完的病例討論會議,所以大家認為如果專科化,物理治療四大專科中神經科老師會相當辛苦。黃老師胸有成竹地說:她想過了,所以由柴惠敏負責神經科。這開啟我一整年的悲慘工作的命運。我每周三中午必須負責指導學生在病例討論會報告、每周五要指導學生在新病例討論會報告、每周四中午的復健病房查房,加上一定要參加的每周一是論文選讀會、每周四還有尿失禁討論會、聽語討論會。光開會就已經焦頭爛額,還有臨床工作、教學工作,那一年我每天工作超過20小時,練就了三頭六臂的功力。當然,我後來走的是骨科,但是我的神經科底子在那一年打得相當好,所以雖然專科化,但我可是提前接受全科教育。
黃麗麗老師對同仁或學生的是病猶親的訓練,是不遺餘力的。好幾次在衛生局或體育局的社區工作上,物理治療師的熱情是工作夥伴所津津樂道的,物理治療師的負責是工作夥伴們所稱讚的。我一直以為是職場上的客套話,有一年,何寄澎學務長甚至還問我:你要不要研究一下是甚麼教育讓你們物理治療師樂於做志工?是甚麼教育讓你們老師願意為學生付出這麼多時間?我以為他是客氣。後來他認識了更多物理治療師後,幾年後他突然告訴我,你們這個專業很特別,在人文教育做得很好。我說沒有呀,我們只有一堂醫學倫理課,跟其他學系一樣。但是他再度要我研究為什麼我們會這麼認命的當志工,我詫異的照辦了。才發現物理治療界確實有很多人有以當志工為榮的精神是在現今社會罕見的。我認真的研究一下,發現這個助人為樂的美德是黃麗麗老師所建下來的制度,他在大四臨床實習的評分表上,引進美國物理治療Blue MACS的評分標準當作學生自我評估的基本要求,這套標準,我們最在乎的專業技術只占25%,而專業特質、溝通能力、行政管理各占25%。由於評估的每一個面向都有清楚的目標訂定,學生每六周就要自評一次,所以不知不覺中就耳濡目染的構成專業的特色,是老師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
黃老師對於物理治療教育的重視,更是令人佩服。每學年臨床實習結束後,就是所有的老師們聚集一起檢討課程的時候。老師會把臨床實習發現學生的缺與養成教育的課程做結合,討論改進之道。不像現在臨床教學歸臨床、基礎教學歸基礎,兩者銜接上出現極大的落差。老師為了增加我們年輕的老師,不惜血本,以咖啡會為名,請大家喝咖啡。在開檢討會前,他會一一校對相關議題,並且有充足的準備,鉅細靡遺、認真負責不在話下。同一課程如果有諸多合授老師,老師還會讓他們一起討論,讓他們不要出現過多差異。而合授老師上課或新進老師上課時,老師還會坐在下面一起聽課,課後再給予回饋。我現在常常想起那段時光,真的很佩服老師的作為,目前應該是沒有人做得到了。
後來我到美國讀書、參加各類國際會議、包括去年我參加倫敦奧運,有幸接觸到先進國家的物理治療師,在學術與臨床技術上幾經交手,才知道台灣物理治療無論是臨床或研究的程度在世界屬於高水準,這都要拜黃麗麗老師所賜。黃麗麗老師可謂台灣物理治療界的巨人,他對專業堅持、熱情、奉獻的精神,正透過他無數的追隨者,引領台灣物理治療的發展。他未能實現的專業夢想,身為追隨者的我們,期望能繼續努力,好實踐建構台灣優質物理治療環境的理想,進而提供台灣民眾有效果有效率的物理治療服務。
黃麗麗老師每學期期末都會親自帶領學生整理倉庫,他教我們:自己整理很容易,但是要教會學生做,我們下一代才有希望。
(作者係1981年畢業系友,本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