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味是清歡

蘇東坡  浣溪紗：

細雨斜風作曉寒  淡煙疏柳媚晴灘  入淮清洛漸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盞  蓼茸蒿筍試春盤  人間有味是清歡

 

吳老師與我都是在1986年回到臺大的，他是黃麗麗老師從台北醫學院將他挖角回來。黃老師要我多跟他學習，他說吳老師的行政管理的能力很強，以後物理治療發展要靠他，所以把我們兩人分派到病房工作(bedside)。當年，他負責心肺病房兼總負責人，而我負責骨科病房。每天我們一起離開復健科，由於她身材矮胖，我身材高瘦，經過一西病房時，都被笑稱是燒餅油條二人組(典故出自「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就此展開我們近三十年的同事情誼。寫到這裡，不禁潸然淚下，這麼多年來，我們對專業看法不同的時間多，吵架的時間多，但是我們對人類尊嚴與倫理道德的堅持是一致的，因此吵歸吵，卻是相知相惜的好朋友。

我曾經答應過吳老師，如果他先走，我會替他作傳；但是三十年的同事情誼嘎然終止，令我心碎神傷，手握一枝禿筆，幾天都寫不出一個字來。截稿在即，只能拾人牙慧，集結四句古詩詞來描繪我所認識的吳老師，並期望有一天能真正為他作傳。

 

許人一諾千金輕

當年黃老師要他專心在台灣發展心肺物理治療，他答應了也做到了。他不但成為台灣心臟復健的泰斗，而且開枝散葉，全國的心肺物理治療師都是他的學生。

他最為人稱道的是重然諾，我們都知道只要他答應要作的事，他一定會戮力完成。他認為誠信是做人的最起碼原則，因此他很受不了不信守承諾的人。常常聽他說：「這不是XXX以前說過的話嗎？怎麼又變了，昏倒！」

也因此對於不按時交作業的研究生，總是不假辭色，他說：「你可以告訴我做不出來的困難點在哪裡，但不能不面對你對我的承諾」。對於研究生的論文，一字一句的校稿，嘔心瀝血的過程實不為人知。他常說：「我為了他們論文的一句話，查遍文獻，花了好幾個鐘頭。他們怎麼能夠瞬間改完，又還給我？」

 

撐持天地與人看

吳老師的正直無私，也是我們所津津樂道的。他對所有的學生一視同仁，不會因為是他的導生或指導研究生而有所不同；也不會因為學生對他好，而對學生另眼看待。他曾幽幽地跟我說：「我們這個個性很要不得，學生知道我們無私，所以會對我們不親，也不會巴結我們」。我問他：「那你會因此改變嗎？」我們一起仰天大笑。是的，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會看對眼的原因，不會因為他人而改變自己的價值觀。

但是吳老師的無私，有一點我是作不到的。吳老師在他當會議的主席時，常常表現持平的態度。他即便是反對，也會會站到對方，替不同立場者申辯。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當理事長在全聯會的理監事會上討論ISO認證的時候，我們都是反對ISO認證的，因為全聯會花錢做ISO認證是毫無意義的。但是吳老師替贊同ISO認證的一方說話，導致過半數通過要ISO認證。因此讓百忙的他多添了一件艱辛的工作，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坐對韋編燈動壁

吳老師對台灣物理治療典章制度的建立，最功不可沒的。他擔任學會理事長、擔任學系主任、擔任全聯會理事長的時候最大的建樹就是完成這三個團體的典章制度，讓管理制度邁向正軌，有所依循。他自己為此還去讀EMBA，很令人感動。他認為如果沒有這些典章制度，未來的發展會出現混亂，所以他選擇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我常常笑吳老師有出書狂，他卻說「立功、立德、立言，是為三不朽，我選擇最簡單的立言」。我認為塵歸塵、土歸土，那一天若來臨的時候，就瀟灑的揮一揮衣袖。他卻認為只有立言才可以讓後人的學習有範本可循。因此當我們在整理他出版的物理治療相關書籍，赫然發現有24本之多。想想這是多少個夜晚的工作？每思及此，就很不捨，當我們在玩樂或歇息時，他卻為他的理念而努力工作，對台灣物理治療界貢獻良多。

 

人間有味是清歡

吳老師生病後，食不知味，只屬意我做的飯菜。我重拾多年不用的鍋鏟，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想著做什麼給他吃，自詡為柴記。有一天，一句東坡詩突然躍入眼簾，人間有味是清歡，這不就是吳老師一直想要的日子嗎？

吳老師無欲無求，對身外物都不會太在意，不會強求。雖喜美食，但不強求，整理照片時，發現他最會參加的活動，竟然是研究生的廚藝大賽。他每次都會喜孜孜的前來評審，而他最引以為傲的是歷年來都是他的研究生勇奪第一。

原本澹泊名利的他，卻因憂國憂民一頭躍入物理治療專業的公共事務。無奈「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吳老師一心替專業找新出路，內憂外患卻也讓他勞心勞力，英年早逝，令人不勝欷噓。

過去幾乎每一天，我們都要一起聊天，從專業到政經，臧否人物，嬉笑怒罵，擦出多少的智慧的火花。我曾笑說：「我沒有宗教信仰，沒有機會去天國，一旦你去了天國，我們就真的見不到面了」永別了，吳老師！離開這紛紛擾擾的塵世，你終於可以作自己，你終於可以暢談清歡，我雖然為你感到慶幸，但是怎麼捨得你的離去呢？

(作者係本系第11屆大學部系友，現為本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