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的殞落

    2010年，秋。我第一次和吳老師見面，還記得是在老師的導生聚上。那時候我才大一，直屬學長轉系轉走了，是以，吳老師特別關心我的小大一生活：像是隻身離鄉到台北來對於環境的適應，以及課業學習的狀況。說也慚愧，老師那時候的叮嚀與教誨對現在的我來說是朦朧的、帶著霧氣的，像是那天宴席上的花素蒸餃剛開籠時撲面而來的氤氳。嘩地散開後，只剩下氣味在我的嗅神經留下這段故事：印象中老師提及自己的手藝很好，尤其是家常菜與餃子。還記得老師說她自己包的餃子在當時留學生間是出了名的。老師也提及，若是時間允許，會傳授導生們包餃子的技巧與食譜。直到現在，我對那份神祕的食譜仍是念茲在茲，卻也只能把這份好奇心束之高閣。

    2012年，春。寒假剛結束即接到老師的e-mail，詢問我是否有興趣到老師的實驗室修習研究相關的課程。對於資質愚駑的我，老師一切從頭教起：從最簡單的搜尋資料到較為複雜的研究統計老師都很仔細的親自解說。一開始我總是好奇，為何老師不直接從人才濟濟的系上挑選聰穎的學生修習研究課程，而是願意帶領傻呼呼的我一切從零開始。後來我才知道，吳老師一直很關心我的學習狀況，老師知道我不喜歡死板板的一直念書，所以便用互動的教學方式來引發我自主學習的動機，同時在每次的指導中，也藉機了解我的生活與學習模式，不斷的提醒我要掌握時間的規劃。對於時間的規劃，我想我尚未抓到重點；但是對於老師有教無類，永不放棄任何一位愚駑學生的教育精神，我確實感動在心。

    2012年，初冬。大三上期中考剛結束。面對班上的期中考成績，老師決定利用課餘的時間教導當時大三的同學們有效率的讀書。其實那時候老師身兼物理治療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理事長，在系上教學與領導全聯會推動物理治療師正名活動間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但老師仍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奉獻於教學上。那時覺得老師好偉大，願意為了學生把休息時間壓縮再壓縮；現在回想，卻覺得老師應該要自私一點，多愛護自己身體一點。但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是會很恬不知恥的希望老師能帶我們更多的課。此般矛盾如同父母與孩子，孩子即便知道父母再累，仍是會向他們索取更多的愛，而父母再如何疲倦仍是會把愛源源不絕地掏出來給孩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想必如是。

    2013年，初春。最後一次參加吳老師的導生聚。席間，老師仍是用開朗活潑的笑聲關心學弟妹的學習近況，一如2年前老師關心我一樣，和煦而溫暖。未料，一個月後即得知老師身體不適的消息。2013年，春末。得知老師病情後一個月，和海容、易穎一同前去探視老師。老師依稀認得我們，用一貫溫暖的笑容看著我們，一如冬日的暖陽照在小貓身上，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和諧，像是我們陪著老師在台大醫院14C與14B之間的長廊上漫步，多麼希望沒有盡頭。

    2013年，初秋。那時候我在台大醫院復健部神經組實習。我的臨床老師，林哲玄老師，恰好接到吳老師的照會單。在數周的照會期間我一直很想任性地央求林老師帶我去看吳老師，但這個要求我始終不敢說出口。像是那些來不及對吳老師說的感謝，在當下沒來得及說，就注定只能往肚子裡吞，嘔不出也消化不了，最後在海馬迴沉積成針狀結晶體，一輩子的刺痛。

    2013年，初冬，哲人的殞落伴隨著驟降的氣溫直透骨髓，我盡力回想半年前漫步在台大醫院14C與14B長廊的那個初夏上午。無奈回憶的溫度總是比現實淺薄，即便我還能回想那天上午陽光的顏色，卻無法複製那天日照的溫暖。是以，我只好強迫自己接受哲人其萎這個事實。回顧歷史，哲人們泰半如是，他們的畢生的使命就是成為恆星，用罄一生劃破時代的黑夜、照耀芸芸眾生。哲人慎思多慮，卻往往忘記自己和眾生一般同樣是血肉之軀。又或許即便他們知道自己僅有血肉之軀，仍是會燃燒肉身、焚燒意志來推進時代：一如諸多前輩和吳老師，燃燒自己以推動台灣的物理治療。

    現在，我在台大物理治療中心實習急性與心肺物理治療。每天進出物理治療中心大門時都會看到物理治療師正名貼紙；回到宿舍拿出呼吸循環系統物理治療教科書時總會看到恩師的名字，才赫然驚覺：吳老師根本沒有離開我們，她一直在我們身旁陪伴著我們。恰如恆星。即便走到終點，其所發出的光仍在廣袤的宇宙時空行走，被遙遠光年外的星球記錄歌頌。

(作者係本系PT99大學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