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木其壞　桃李興悲

身為老師的開門弟子，我知道終有一天要撰文記述老師的風範行誼。只是，怎麼都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這麼早，這麼突然，這麼令人不願接受………

我真的好希望這宇宙永遠不曾出現2013年4月29日…..那麼，明天上班時，我還可以在mailbox前的桌上看到您忘了的已經裝好水的青瓷杯，看到您停下腳步慈愛的給走廊上的蘭花兒澆水，還有偷看您是否又皺著眉走進研究室…

這些天，您的身影一直浮現腦海，感覺那麼熟悉卻又遙遠。在這麼慌亂的時刻，我真不知如何提筆寫下這二十年來您的一言一行和點點滴滴………

我升上大三那年，恰逢老師赴美進修，所以大學時代幾乎沒上過老師的課。^註一與老師正式見面時，我已經是醫院的第二年專任物理治療師，那一天是1993年8月1日…記憶為何如此清晰？因為那是老師回國正式上班的日子。老師出國三年，想必當天有很多行政手續要辦理，也想和舊同事們敘敘別來之情。但上午9點多我卻意外的，就在加護病房第一次見到穿著制服表情專注的吳老師。

這就是老師的行事態度，認真負責。她認為既然是上班，哪怕是第一天，也要立即投入；私人的事情應該利用私人的時間處理。老師就是這樣自律嚴明，對於份內工作，總是盡心盡力、親力親為。身為物理治療師，老師一樣關懷地彎下腰為病患量血壓，俐落地挽起袖子為病人翻身拍背。身為指導老師，費心地思考每位研究生適合的研究主題，尋求合作的研究專家與團隊。擔任系主任、學會和全聯會理事長，她更是充滿提升物理治療能見度的理想與規劃，經常親自上陣演講教學、撰文推廣理念。其實依老師的輩份和高度，這些年她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但她總是熱忱地希望盡己之力，度化物理治療世界裡的每一位茫然眾生。

老師也曾嘆息物理治療的現況，雖然無奈卻又無悔。她擔心越來越多物理治療師不願意或已經無法執行臨床治療技能，這將削弱專業的立足根基；她也擔憂物理治療分科太過精細會失去全人照顧的概念，她在全聯會月刊寫到：「物理治療同仁們普遍認為運動處方是心肺物理治療領域所特有，多不加重視，其實不論那個領域都應有運動處方的概念。當然神經肌肉、肌肉骨骼系統疾患在運動處方或訓練時有其特殊之處，是應加以注意和修正訓練計畫之處的，但運動處方的概念不變。」她的每一場演講、每一篇文章，孜孜念念都是如何提升物理治療專業的發展。

老師畢生致力於培育臨床與研究的物理治療專業人才，桃李天下。拜在老師門下得老師親自指導，我一直深感幸福，卻也愧疚萬分。幸福於老師為我精心規畫充實的學習內涵，也愧疚遲遲未能為老師分憂解勞。碩士班時，我是那樣大喇喇。有一次討論結束後，老師突然說：「盟月啊~讀書不要只讀abstract啊！」我狐疑著想我應該有念全了呀…後來我才知道，老師覺得我已經有概念了，應該要開始學習細心體察問題的異同，對於研究方法要有更多想法。博士班入學時，其實我自覺相當清楚我要做的主題，沒想到老師完全展現她的教學功力，把我弄得昏天暗地。老師說：「博士班的學生就是要多方涉獵，打好廣博紮實的知識根基，將來才能發展良好。」行筆至此，腦中不斷跳出從前跟著老師一起做研究的畫面…此刻，應該只有研究室那部高齡16歲的Vmax229能深刻了解我有多想老師您！

去年我遭逢橫禍，可是老師從不曾和我談那件事。她總是在適當的時機讓我忙碌，我知道她要我藉此度過難熬的日子。之後我才知道她常常為我禱告，希望那些不如意的事情早日過去。今年初，我又遭逢難忍的磨難，老師再次以她的智慧開導我，要我放寬心。那段時間我常收到老師晚上7點多下班前發的e-mail，問我好不好，要我帶著孩子去逛逛走走、吃吃好吃的…。如今想來，當時老師的身體已經受到癌細胞的侵襲了。想到她拖著病痛的身軀忙進忙出，心中還如此記掛著我，不禁潸然淚下，痛哭失聲……

老師入院以後，病況壞的速度其實超乎我所想像的，專業訓練讓我知道老師的時間已經開始倒數。我告訴自己「有陪伴就沒有遺憾！」，但心中還是遺憾，還是期盼有奇蹟。這半年來，去探望老師的心情總是複雜。每次我們都揪團去看老師，大家說說笑笑希望讓她開心。有一次臨別時，忘了誰說「吳老師，我們是不是很吵?」老師竟然點點頭，笑著說「是啊!」反而逗得我們哈哈大笑。學生去探望時，老師精神的提點著「要做出unique的地方哦!」有時我自己到病房陪老師，幫著按按肩膀揉揉手臂，餵老師吃點心，看著老師氣色好轉，摸摸她頭上新長出來黑黑軟軟的頭髮，我曾偷偷想，也許老師可以這樣穩定下去。但上蒼終究是那麼無情……

老師對教學與專業發展的執著和積極，某個程度上犧牲了她的「人和」。在有些人的眼裡，老師不易親近，甚至是嚴峻的。其實在老師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慈母般溫柔的心。她細心敏銳，能洞察需要安慰的人，並在最需要的時候給予最溫暖的鼓勵。在她病中的這些日子，我們收到很多人來信關心老師，這也才深刻了解到老師默默之中付出過多少關懷。12月5日，很多人到場送老師最後一程，希望老師您能感受到大家有多不捨，多悔恨，還有多愛您~~

老師一直認為自己很平凡；但在我們眼中，平凡中卻更見她的偉大。六十一年的歲月，短暫卻豐富，樸實而深遠。老師去年在著書的自序中提到：「個人已到了要思考如何包裹專業生涯的時候，離去前若還能有助於物理治療專業再創新局是個人最大的心願。希望此書能留下自己認真讀書的心得以及豐富臨床經驗淬煉的體會給後來者，殫精慮智再修此書，或可減少一些遺憾，或至少實踐完成一些心願。」^註二

最親愛的老師，感謝您！您像慈母不捨孩子無依無助，耗盡一生，留下這麼多珍貴的寶藏，我們會用心體會。身為老師的學生，我能回報您的就是牽起大家的手，一同守護老師辛勤開墾的這片園地，讓它繼續成長茁壯。

 

 

 

註一：很多年後我想起來，大二時上過兩堂老師的生物力學。

註二：「呼吸循環系統物理治療基礎實務」第三版（2012年二月出版）。

(作者係本系第22屆大部學系友、第1屆碩士班系友、第1屆博士班系友，現為本系教師)